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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篇

甘孜日報    2019年08月27日

有了呷瑪益西和格寧,扎森里家常年緊缺勞動力的狀況有了很大改觀,同時也因為阿媽確實已到待嫁年齡,阿珂曾幾度欲把她嫁出去。阿媽想到自己畢竟是仆人身份,嫁給別人后生出來的孩子也得跟自己一樣是仆人身份,還得過自己這種暗無天日的苦難生活,于是總推脫著說:我誰也不嫁,您就讓我在家一輩子伺候您、阿爸和阿媽吧。后來,母親又提議讓她跟阿次一直看不上眼的格寧在一起,一時性起的阿媽第一次反駁母親道:“嫁給格寧,我就白來這趟人世間了”。

◎雍綽

“無論你遇見誰,他都是你生命里該出現的人,絕非偶然,他一定會教你些什么;無論我走到哪里那都是我該去的地方,經歷一些我該經歷的事,遇見一些我該遇見的人”。釋迦牟尼佛的這句話,如此狹隘地套用在這里或許有諸多不敬之處,但人世間太多無法預知的事與緣,正如佛陀所言應該與某個凡人難以了知的前因有著必然之聯系。就在阿媽因受逼婚而常感苦惱的日子里,有一回,她跟鄰村的姐姐到奔子欄賣蜂蜜時與當地一英俊小伙彼此一見鐘情。從此,他們隔著滔滔金沙江,隔著扎朗丁荊棘叢生的茫?;囊埃糁龅崛氪ㄟM藏茶馬第一古渡口“瓦卡”到高山深寨條條數不盡的蒼涼溝壑、望不斷的崎嶇山路默然又幸福地相戀了。相戀近一年后的某一天,阿媽到瓦卡“翁朗通”賣草料時與他不期而遇?!拔汤释ā笔堑岵夭桉R古道眾多馬幫隊渡江棲息的露天場所。金沙江畔天然形成的平整河壩里,時常叮叮當當擠滿了從云南西雙版納、普洱市到拉薩各地藏區(qū)往返運送茶葉、紅糖、皮革、藥材等貨物的馬幫隊。就在那天,他告訴阿媽自己即將要去當兵,要阿媽答應等他三年。三年后他退伍回來要跟阿媽在一起。還說這里即將要解放了,扎森里也不例外。他一再寬慰阿媽要對前景滿懷期望滿懷激情。那年阿媽19歲,他大阿媽4歲。 日子如舊地在流逝,阿媽卻在從未有過的希望與思念錯綜交織的迷惘不安里度日如年。就在那段時間,另一家住子庚村的小伙子自一次“如容燦至”后,對阿媽情有獨鐘念念不忘。那人叫“貴絨”,也是個窮苦家庭的孩子。那是在1956年,阿媽剛滿20歲,貴絨26歲。

1956年的子庚鄉(xiāng),正處在民主改革前夕各方土匪蜂擁混亂時期。有一回,扎森里家派阿媽到古學村“弄代讓”家去上自家和女婿家的糧稅。阿媽把扎僧里家裝在小小亞巴糌闊里的青稞駝在驢鞍中間,兩女婿家的青稞駝在驢的兩側,趕著驢與娘中志瑪等人一同向古學走去。當他們近黃昏走至阿洛貢到曲崗頂那條深溝半坡時,遇見子庚村空色家的四郎日青正騎著一匹黃色騾子“噶嘿嘿”的唱著山歌朝阿洛貢走去。四郎日青的歌聲被埋伏在阿洛貢“貢用”的土匪聽見便把他抓了起來。阿媽他們在曲崗頂住了一宿第二天清早準備繼續(xù)上路時,不料被埋伏在路旁的土匪給擋住了去路。整整三天時間,土匪們把他們圍困在曲崗頂一毛桃樹下輪番盤問恐嚇,還一再強調他們不允許向別人透露四郎日青被綁架的消息。當他們到古學村弄代讓家上過稅準備返回時,又被古學的民兵輪番詢問。就這樣,當他們和幾位到子庚村開展民改工作的外來干部返回到冉稱時,卻意外地聞訊貴絨唯一的姐姐被喪心病狂的土匪從她正勞作的蕎麥地綁押到離子庚村很遠的“達瑪貢卡”森林里給槍殺了。子彈從背后穿心而過,左乳房被炸得面目全非。那班土匪本來是要殺死活躍在民兵隊伍里的貴絨,結果被貴絨事先覺察沒抓著,不曾想卻慘無人道地殘害了一條無辜的年輕生命。

阿媽是認識貴絨姐姐的,她叫“蓋澈”,一個愛笑愛唱聰慧善良的好姐姐。蓋澈最孝順她母親,每回得到一丁點諸如一小塊奶餅子、一小把炒麥子等好吃的食物,總會高興著說:“哦呀,這個我要帶給我阿媽吃”,就趕緊揣在黑氆氌胸襟里舍不得自己享用。或許是因為見自己母親獨自一人帶兩孩子太辛苦,也或許是因為她自己遭受的苦難實在太多,每回聊到未來,蓋澈總是對阿媽說:我這輩子永遠不找男人,不生孩子。

阿媽對貴絨貧寒的家境和所遭遇的不幸時常充滿同情,但一直卻喜歡不上他,所以對他的追求總是避之又避。隨著民主改革的到來,子庚鄉(xiāng)窮苦大眾一夜之間全獲得了人身自由。生活突然間向他們打開了一扇灑滿陽光鋪滿鮮花的大門。阿媽再也不必住在扎森里,再也不必重復過那單調乏味的日子了。白天,她在子庚村與窮苦大眾參加群眾訴苦大會,夜里與年輕人跳鍋莊、唱歌掛、“如容燦至”。后又因參加了民兵,便與民兵隊伍每晚在巴子卡村輪流站崗放哨。在那段夢一樣的日子里,貴絨更是變著花樣對她窮追不舍。那時,貴絨是民兵中隊長,斯冉貢村安忠然呷瑪是副中隊長。組織上派貴絨到吳用共駐點,但他因為阿媽在巴子卡,便借口自己老母無人照顧留在了巴子卡。阿媽已是自由身,對誰的追求誰的求婚都沒有了后顧之憂,但她依然找各種借口回絕著一切。對貴絨的求婚她說她不想嫁人,她說她支撐不了一個家庭,可癡情的貴絨總對她說,我兩都是窮苦人家出身,只要我過得好你就會過得好。阿媽又說:自己性子急個性強,肯定與他母親相處不好。他卻說,阿媽老了,只有老綿羊的壽命,相信你會善待她的。就這樣,在貴絨的軟磨硬泡里,善良的阿媽最終還是放棄自己的初戀嫁給了他,那年阿媽21歲。每當說到她的婚姻,阿媽總是感慨萬分地說:“原來前世注定的緣這輩子是怎么也躲不過逃不了的”。

扎森里家記掛著阿媽在群眾訴苦運動會上,就算被別人怎樣輪番查問她也極力袒護他們,使他們免遭被劃分為地主階級的份上,把一頭只有三個奶頭但奶水充裕、正當壯年的叫“達瓦查批”的母牛和一對母子綿羊,還有一個鐵鍋“吃魯”和黃銅水瓢作為嫁妝送給了她。雖然沒有“康至央”的吉祥迎請,也沒有從天地日月、眾生平安、六畜興旺、五谷豐登到新人新生活的那種環(huán)環(huán)相扣、句句禮贊的藏式完美婚宴祝詞,但阿媽從此有了一個真正屬于她自己的家。是的,貴絨除了給阿媽“只要我過得好你就會過得好”這句實實在在的話外,再也給不了什么更爛漫的承諾,可他卻給她了一個真正屬于她自己的家,一個任由她自由棲息的溫暖的家。貴絨就是我阿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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